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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全職高手][葉樂]  Invisible YOU, Visible LOVE

＊腦洞開小短篇，奇幻向

＊虐文

＊上下兩章

＃絕對的ＯＯＣ ＃細節不用太考究

 

[葉樂] Invisible YOU, Visible LOVE [上]

 

──如果生命只剩一天，你會想和誰，一起度過？

 

──有人曾說過，活着，就是為了死亡。否則這個世界上，也不會每秒鐘，都有那麼多的出生和死亡。

 

──我誕生在世，就是為了迎來終結的一瞬。

 

＊＊＊

 

張佳樂能感覺到，他正在消失不見。並不是抽象意義，而是字面意思的，他在變透明。

 

他第一次發現到自己有這生理現象，是在霸圖一個很冷的冬天。那天由早上開始，依序發生的事都與尋常日子無異。本來這一天，該以留在訓練室加練到近午夜作結。分明是個這麼平淡無奇的夜晚，那個意外，卻由那天起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，席捲了張佳樂不算高潮迭起的人生。

 

事情的起因，也只是平凡生活會有的小事。一個後輩到訓練室拿白天遺落在那的個人物品，張佳樂甚至都沒回頭去看他。世界那麼大，人生這麼長，人進進出出，又有甚麼出奇？可是以那個意外為起點，那一秒起，張佳樂覺得他花二十六年堆疊的人生，以流沙的速度融化分離了。

 

後來想起來，因為太專注自己的事情，張佳樂甚至記不清那位後輩是誰了。那天，來人拿了東西，轉身，本來情節應該是和張佳樂擦身而過，張佳樂覺得那秒，上帝絕對是手抖把「日常」和「冒險」的調配比例弄錯了。後輩，他，就這樣停在張佳樂的電腦後，這看來只是要圍觀的節奏。然後，那件事發生了。

 

──那宗意外。

 

──一個張佳樂無法迴避的「意外」。

 

後輩，就這樣站到張佳樂後面，平凡無奇的咕噥了一句，「誰放着電腦沒關？」然後他的手，穿過張佳樂的手，握上了滑鼠。再來，他的身體，穿過張佳樂的身體，開始操作着電腦。那一瞬間張佳樂並沒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事，是直至映着臉龐的屏幕光變得一片漆黑，張佳樂才回過神來。

 

雖然──他也不知道那能不能叫作回過神來。

 

接下來，在那位後輩離開前的三十秒，張佳樂拚命的跟他搭話。是的，由那刻開始，張佳樂覺得還很長的生命，變成了以讀秒計。他的生命，以秒速流逝着，在誰也沒有發現的地方。

 

「我在用電腦。」

 

「我在這。」

 

「我在榮耀。」

 

「你看不見我嗎？」

 

「你聽到我在說甚麼嗎？」

 

張佳樂努力維持平常的音調，說着這些話，然而那後輩已再穿過他身體，走到房間的燈掣旁，準備關燈了。

 

事後張佳樂想起來，就是因為他是這樣的人，在這麼重要的節骨眼上，還是只記着自己的事，想別人留意到自己，連那位後輩是誰都沒有好好認清，就因為是這麼自私的人，神才要為他帶來懲罰吧。不過，為甚麼是他呢？這個世界這麼多只想着自己的人，為甚麼要忍受這種事的，只有他？因為他生來就是不幸嗎？──然後張佳樂猛然意識到──沒錯，就是這樣的想法。就連這種時候，他也還在想着，為甚麼不是其他人？

 

所以，活該是你。

 

不過，事情發生的節骨眼，張佳樂當然沒有心思考慮到這麼多，他只記得，後輩轉身就要按下電燈鍵的一瞬，張佳樂終於忍不住怒吼了出來，「不要走！」然後扯下還戴在頭上的耳機，丟到了地上。

 

「砰咚──」

 

然後，世界發出了張佳樂以為不可能會有的聲音。

 

後輩的背影一晃後，回過了頭來。

 

他用視線搜索，然後緩緩定住。再然後，他向張佳樂走了過來。

 

明明身體都消失了，心跳甚麼的根本不可能有，那刻張佳樂卻覺得他是聽得見的，自己緊張的心跳聲。

 

再然後，張佳樂看見，後輩擦身而過，撿起張佳樂方才丟在地上的耳機，「這個怎麼會在這？誰在惡作劇嗎？」很日常的說道。

 

「……」張佳樂還想說點甚麼，卻發現，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了，不過，他也不需要說話，因為聽得見他的人，這個世界除了自己，從此再沒其他。

 

張佳樂跪倒在地上，活着的人都有影子，張佳樂用眼角餘光緩緩看着電燈照出的後輩的影子，來人把耳機放回原位，轉身，向門口走去。張佳樂才發現他終於必須承認了，他，連影子，都沒有。

 

這的確是惡作劇，卻是神的惡作劇。

 

潛意識裏一直覺得，對後輩怒吼出來，就是承認這一切都是真的。然而到最後，張佳樂還是維持不了鎮靜，如果神在惡作劇，他輸給了神的惡作劇，因為他始終不明白，他為甚麼要在這個世界，一個人，忍受這份孤單與寂寞？

 

而就像上面說的，因為有這種自私的想法，張佳樂覺得，他輸了。

 

不止輸給神，還輸給了自己。

 

＊＊＊

 

那天張佳樂整夜待在漆黑無人的訓練室中，沒有影子，沒有光明。張佳樂覺得，被世界排擠，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。在世界邊緣的那個地方，第一縷晨光升起時，他大概要就此消失不見了。

 

如果好運的話，或許會有一兩個人，會懷念他的曾經出現。

 

他明明還有想做而未做的事，有想說但未及開口的話。

 

張佳樂不想睡覺，因為他害怕意識不到清醒。然而，日常依舊，張佳樂最後還是趴在桌上睡着了。

 

再然後，在晨光之中，張新杰喚醒了他。

 

一切就和平常一樣，昨天的一切，就好像一場惡夢。一場張佳樂竭力想忘記的惡夢，然而他也很快意識到，一切，已經回不去了。

 

神在惡作劇，可是，神沒有開玩笑。一切都在真實上演。

 

張佳樂很快第二次，變透明了。

 

然後第三次、第四次……

 

這期間，張佳樂察覺到一些事，比如說，變透明的期間，他能摸到東西，就像普通人一樣，出門要開門，碰到牆壁不能繼續前行，然而只要他把那件東西放到身體上，比如戴上耳機，穿上衣服，那些東西都會跟着變透明，除非脫下丟開。這個發現意味着，只要隱藏得好，身體的狀況，不會影響他打榮耀，這令張佳樂稍為鬆一口氣。

 

另外就是，每次變透明，他雖然最後都會變回來，維時卻是隨機的。他有試過變透明五分鐘，也有試過維持一整天。最古怪的是，這些變化出現時，他是毫無感覺的，甚至不知道自己消失了的。張佳樂有試過一天一早起來，平常的準備梳洗，到洗手間看到鏡中沒有倒影，才發現他又消失了。這種時候他會待在房間繼續榮耀，ＱＱ上通知張新杰拿個假。

 

而變透明的概率，更是毫無規律可言，有時一天變三次，有時卻可以超過一星期也沒事。

 

而這種狀況，張佳樂沒有告訴任何人，一來他不覺得現在的科學能幫他解決問題。其次，他不想被抓去研究，亦不想霸圖顧慮他的身體不讓他上場比賽，反正他不是身體消失了也能繼續打榮耀嗎？這大概是神對他惟一的憐憫吧。

 

但有時張佳樂又覺得可笑，因為──搞不好有天連這種憐憫都會突然消失不見吧，繼續打榮耀真的好嗎？他真的能去擁有嗎？他真的能去相信嗎？榮耀、人類……所有能碰到的東西。

 

其實，他不相信神。只是，他更不相信的，是人。

 

這樣的張佳樂，也曾經相信過。當時的他，還正值天真懵懂的年紀。

 

「小子，還行嘛。」那時，他的神，這麼對他說。

 

那個永遠站在榮耀頂端的「神」，那個張佳樂喜歡的「人」。

 

張佳樂曾經想過，如果拿了冠軍，他就把這份感情說出來。因為如果能拿冠軍，那就代表，命運，不算甚麼。更何況他們的性別？

 

可是張佳樂沒有拿冠軍，他拿到的，是逐漸消失在這闊大世界的命運。張佳樂好想擺脫這種命運，他想對抗，就像一直以來做的那樣。他想找到葉修，告訴他，牽他的手，在不能夠以前。

 

可是，他已經失去了相信的資格。

 

明明是這樣的。張佳樂卻覺得，一直有甚麼，在胸口，暗流湧動着，嘶吼尖叫着──「放我出來」。

 

於是在不知第幾次的消失以後，張佳樂敲開石不轉ＱＱ請假後，他敲開了，君莫笑的ＱＱ。

 

「我要消失了。」才五個字，張佳樂卻覺得，花了畢生的力氣才打好。打字時流逝的那些秒數，張佳樂甚至覺得，都數得清。它想挽留，那既短暫，又漫長的一秒。

 

張佳樂花一秒把鼠標移到傳送鍵。

 

再一秒，張佳樂把鼠標移了回去。

 

──然而這些都不該是他能抓住的。

 

他不能給葉修添麻煩。他怎能給葉修添麻煩呢？

 

如果說被身為男人的張佳樂告白，葉修可能會覺得困擾。被一個即將消失的人告白，就不是困擾那麼簡單了。

 

是的，張佳樂早已經意識到，現在雖然還能勉強偽裝日常，但是終有一天，他會就這樣消失不見吧，由這個世界之中。

 

到時候，他不要葉修整個世界的找他。

 

因為，他喜歡葉修。因為，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葉修。

 

這份感情，現在不說出來，有天他叫喚葉修，回過頭來的，想必還會有在葉修身邊挽住他的人。可是，那又如何？那個時候，他或者，甚至已經無法碰到葉修的手。

 

張佳樂的臉容扭曲起來，他以為自己會哭，卻絲毫沒有掉淚的意慾。也許，他早接受了，這就是他的日常。亦或許，他實在太怕──

 

他怕會知道，其實他連眼淚，都已經流不出來了。至少，他想要覺得，他還擁有悲傷的資格。

 

「你過得好嗎？」這是百花繚亂思忖很久後，最終傳出的話。

 

ＱＱ顯示有新訊息，葉修敲開後，微微一笑。張佳樂偶然會像這樣找他聊天，相互開着玩笑，時間就這樣過去了。

 

葉修屈指一算，他和張佳樂已經認識九個年頭，但初初遇上，卻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。

 

──「小子，還行嘛。」那時葉修這麼說。

 

──「已經在為輸比賽找下台階了？」張佳樂揚起嘴角回了這麼一句。

 

張佳樂所不知道的卻是，那一秒，葉修其實有衝動，想就這樣拉住張佳樂，用溫熱的舌，堵上他傲慢的唇。而這份衝動，葉修用了九年時間去壓抑。

 

甚至這一秒，他還在忍耐。

 

葉修想不顧一切，然而只要一天張佳樂還意識到他是對手，這份不屬於對手的感情，就必須得藏起來。

 

冠軍，一切都是為了冠軍。

 

「一切如常。」ＱＱ中君莫笑很快作出了這樣的回覆。

 

「是嗎？」百花繚亂回道，然後再沒下文。

 

奇怪？……葉修皺起眉，「怎麼了嗎？」他問。因為說是聊天，這也太漫無目的了。

 

如果說謊了，張佳樂想着──葉修會察覺到嗎？

 

如果消失了──葉修會察覺到嗎？

 

張佳樂覺得胸悶，難以呼吸，難過到眼淚都流不出了，但如果他不說，這個世界，是不是不會有人察覺到呢？──包括葉修在內，也不會發現嗎？

 

人類不就是這樣的生物嗎？

 

「我沒事。」百花繚亂回覆。

 

這份感情，不說，就沒事了。就不會被發現。誰也不會發現他。

 

電腦對面的葉修，卻緊盯着屏幕，眉皺得更緊。一般會特別說「沒事兒」嗎？簡直像在隱藏甚麼似的。葉修認真的思索起來，如果張佳樂在旁邊，會數到，他其實想了只有約十五秒，那是近乎沒有思考，會作出衝動行為的時間。

 

然後張佳樂聽到旋律響起，是他的手機。張佳樂看一下來電顯示，「蘇沐橙」。那是──張佳樂瞄一眼屏幕──當然不可能那麼巧是「蘇沐橙」，葉修現在必然是宅在興欣，所以不用想也知道電話對面其實是葉修。

 

屏幕上，ＱＱ的君莫笑依然沒有說話。現實中，葉修卻在一聲一聲的叫喚着他。

 

鈴聲響了一下又一下，張佳樂卻猶豫着要不要接起來──他能聽電話，可是，他不能說話。

 

因為他現在是透明狀態，對方是聽不到他的聲音的。

 

張佳樂一下一下的數着鈴響，感覺像在倒數生命的結束。就要響到十一下，然後自動掛斷了。張佳樂一咬牙，最後還是按下了接聽鍵。他不能夠拒絕葉修。他想這麼做，可是──他做不到。

 

就像他想遺忘那份熾熱的感情一樣。他做不到。即使那份感情的代價是把他的生命燃盡。

 

「樂樂嗎？」電話對面傳來的葉修的聲音很近，彷彿他真的就在旁邊一樣，「是我。」葉修這樣道。

 

「傻瓜，你怎麼有信心我會知道你是誰？」張佳樂唇邊綻開一個笑容，弧度卻很快沉下去──因為他反應過來，他說的話，葉修是聽不見的。

 

「樂樂？」葉修的聲音，已經再度傳來。

 

「該死。」張佳樂突然有點無措。明明只要再一聲鈴響，他和葉修的聯繫，會就此切斷，葉修也不至於窮追猛打要他接電話。

 

張佳樂用肩膀夾着電話，爆手速在ＱＱ上打下了一句話，「我喉嚨不舒服說不了話，但聽着……」

 

「哦。」電話對面的葉修的聲音真的很近，近得就像在張佳樂腦中直接響起一樣，一度讓他以為，這只是他美好的想像。「我還想聽聽你的聲音呢。」葉修這樣說。

 

──聲音、語言、說話……

 

一直在往下沉──

 

由發現會變透明那天起，張佳樂一直覺得，他像被一個混沌的夢包圍，一直在往下掉去，終點是世界的盡頭。那裏只有黑暗，沒有光。因為惟有消融在黑暗，他才能不去意識，他在逐漸消失。

 

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他了。

 

張佳樂甚至不知道，為甚麼會發生這樣的事。如果一切如常，他會普通的榮耀，普通的活着。普通的生存，普通的去愛。

 

可是這些，他都做不到了。而有天，他會連靈魂都變透明，徹底消失不見。

 

在消失以前，他想待在葉修身邊，於是他忍不住，敲開了葉修的ＱＱ。然而，這是多麼的自私。

 

他想着為甚麼是他，他想着要得到幸福。

 

他想拿冠軍，他想跟葉修一起──

 

然而既然他都要消失了，所有語言，所有想法，所有感情，統統蒼白無力。張佳樂覺得，他應該這樣想的。

 

「……我有話想說，」葉修道，「我想當着你的面跟你說，但我已經等太久，不想再等了。」

 

「甚麼？」百花繚亂問。

 

「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，但如果有事，我在這。」葉修道。他等張佳樂來依賴他，等了九年。

 

葉修想告訴張佳樂，他還可以繼續等下去，但如果張佳樂需要他，他不等了。

 

他會飛奔到張佳樂身邊去，在世界傾塌以前。

 

──明明就看不見他──明明就聽不到他，張佳樂想着，他是知道的──他本來該這麼想的。為甚麼，他就是做不到呢？

 

「跟我交往吧。」葉修道。

 

──這是神給世人的懲罰。而張佳樂，只是運氣不好，被選中成為接受懲罰的人。

 

──如果避不開，明明應該接受，但張佳樂無法接受，因為，他喜歡葉修。

 

他愛着葉修。

 

世界很寂靜，張佳樂想躲進沒有光的地方，葉修卻對他這樣說了。葉修告訴他，他會成為這個世界，惟一看穿他謊言的人。

 

那就夠了。張佳樂想──即使那要違背神的旨意。

 

那天，張佳樂對自己說了個謊，他騙自己是因為即使他說不要，葉修也會悉破，所以，只能答應葉修。

 

張佳樂覺得這樣的他，真的很自私。隱瞞真相，對葉修太不公平了。可是這個世界不是從來不是公平的麼？在世界毀滅以前，張佳樂也想，好好去愛一次。

 

「好啊，為了讓你有台階下，我就跟你交往吧。」張佳樂在ＱＱ上打下這句話，一邊電腦，一邊電話，本該不同的頻率，訊號卻重疊在一起了。

 

在消失以前，張佳樂只想，對他愛的人，好好說一次我愛你。

＊

＊

＊

[葉樂] Invisible YOU, Visible LOVE [下]

 

－－活着，只是為了不去死而已。

 

－－如果能夠選擇，你會想，能被看見，卻不被任何人愛？還是沒有人會看見你，你卻能被一個比你愛自己更深深愛着你的人，所去愛？

 

－－我看得見你，卻看不見我的愛情，那麼你呢？

 

＊＊＊

 

「你要說你喜歡我。」霸圖訓練室門外，張佳樂壓低聲音，進行着和葉修每日的例行電話。

 

「你喜歡我。」葉修乖乖的道。

 

「你妹！你要說你喜歡我，我才會跟你約會。」張佳樂繼續道。

 

「我喜歡你！！？妹？！」葉修卻突然轉移話題，「你啊，好像有點不一樣了。」

 

「甚麼？想逃避嗎？」

 

「不是。可能是我以前不夠瞭解你，總覺得你好像比以前，更率直了……還有昨天你沒聽我電話吧，為甚麼？」

 

問為甚麼──張佳樂露出苦笑，昨天啊，不是他不想聽電話，是葉修無法聽到他－－才對－－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。

 

不能聽，不能愛──

 

連多活着一天，都像是奢求。

 

「葉修，我想見你。」張佳樂這樣道，語氣壓得很低，不像在撒嬌，更像全身力氣都花光，只能說出這句話來。

 

「我也想見你，我喜歡你。」葉修終於柔柔的道。

 

但即使再說幾多遍，張佳樂還是會覺得不安。他不想猜測，如果他消失了──葉修也會只喜歡他，只想着他嗎？

 

這些未知，令張佳樂好怕。

 

然後兩人再聊了一會有的沒的，已經不早了，就掛斷了電話。張佳樂握着變得溫熱的電話，在走廊中間蹲下來。

 

他們交往，已經有一個月了。雖然這中間沒見過面，但在可能的情況下，每天會通電話。相信即使葉修不是敏感的人，也會察覺到，在這一個月，張佳樂經常會莫名的不安。

 

他要葉修一直說喜歡。

 

他甚至試過，凌晨三點，吵醒蘇沐橙，就是為了找到葉修。

 

他渴求着存在的證據，渴求着葉修不會拋棄他的證據。

 

張佳樂知道，他任性了。吵醒葉修，就是為了聽見一句愛你。反覆確認，這份不安，卻不曾消散。

 

如果說出「會消失」的真相，張佳樂知道，他大概會安心多一點。不是他不相信葉修，但是未知的事，會令他感到不安。

 

也因此，張佳樂一直避免與葉修見面。見到面，他會忍不住依靠葉修，用葉修消除他的不安。但這樣葉修實在太可憐了。

 

這樣的他，沒有資格喜歡葉修。可是，張佳樂並不想失去葉修。

 

於是他單方面的，一遍遍的，聽着葉修的我愛你。

 

終於，葉修提出要見面了。他似乎比張佳樂預想的，更快察覺到了。張佳樂知道，這一天，遲早會來。只有說出真相，他們才能繼續走下去。

 

只是，因為在這冬天的冷風中，手中那不算高的溫度太暖和，張佳樂實在不想鬆開。是那份溫暖，讓他撐過了這個冬天。

 

＊＊＊

 

「為甚麼冬天要吃冰淇淋？」他們第一次約會，葉修無奈的看着張佳樂拿着冰淇淋喜孜孜的在吃。

 

「因為……我喜歡！」張佳樂把那句「因為等不到夏天」同時間吞下肚了。

 

「你喜歡再帶你來。」葉修寵溺的道。

 

「我喜歡自己來呢？」張佳樂歪頭問。

 

「哦，那種事也喜歡自己來嗎？」葉修卻壞笑起來。

 

「信不信我讓你不能再做那種事。」張佳樂恐嚇。

 

「歡迎。」葉修卻繼續笑。

 

張佳樂卻有些臉紅了，比下限，他實在差太遠了。葉修卻還不放過他，「哦，臉好紅，『小樂樂』在想甚麼啊？」

 

張佳樂想打人，為甚麼他的手要拿着冰淇淋呢？張佳樂別開臉，「不是在想你，我不想沒臉皮的人。」

 

「這兩句話前後矛盾哦。」葉修繼續笑嘻嘻道。

 

「你啊……」張佳樂回過頭來，剛想說些甚麼，雲層剛好移動了一下，陽光打到葉修臉上，他瞇起眼，像只懶洋洋的貓咪。晴好午後，在光之下，葉修的皮膚，逐漸變得迷離起來，然後慢慢變薄……透明，葉修的臉在變透明。

 

這個情景，卻讓張佳樂覺得，如被冷水當頭澆下。因為他瞬間清醒過來，那不是葉修在變透明，而是他。像跨過一段變換的時間，張佳樂的身體在慢慢消失－－那是他眼睛變透明的變換。

 

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，今天的張佳樂，有了適應期。或許，是因為葉修在他旁邊，神對他開恩了。又或者，這是甚麼即將開始的徵兆。

 

然而這一刻，張佳樂已經沒有多想的餘暇，他隨手把冰淇淋塞進葉修手中，「我去一下洗手間。」然後在身體完全消失以前，跑着逃出葉修的視線。

 

「喂──」葉修拿着冰淇淋，空出的手卻忍不住揉了揉眼睛，在光的籠罩下，越走越遠的張佳樂的背影，好像慢慢變透明，然後徹底消失了。

 

另一邊廂，張佳樂逃進了好不容易找到的洗手間，他的身體已經完全變透明了，他看着洗手間中空無一人的鏡，那種想哭的衝動，又湧回他的胸口。

 

「葉修、葉修……」張佳樂揪着胸前的衣服，覺得心臟好像要爆炸了，他找到葉修，可是，葉修不會找得到他。因為，他看不見。

 

張佳樂握起頸上掛的一道幸運符，今天來前，他祈願了。至少，讓他撐到告訴葉修那件事，告訴葉修這份感情。

 

時間卻告訴他，如果會消失，就不該去愛。

 

但這份愛，卻已經無法消失了。那麼，他該怎麼辦？

 

張佳樂只覺得，胸口，好痛好痛──

 

比死亡還要痛。

 

＊＊＊

 

那之後，張佳樂回到了他離開的那個地方。他迷了會路，走回去後他看見了，葉修還呆呆的等在那個地方。

 

冰淇淋已經不見了，葉修兩手空空，仰望天空，安靜的守候着。

 
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」張佳樂在葉修旁邊，輕輕的反覆說道。

 

一小時、兩小時……葉修就這樣等着，不移開也不動。然後，葉修開始打起了噴嚏。

 

冬末還很冷，葉修不該這樣繼續待在風很大的街上的。

 

張佳樂想拉住路人，讓他們幫忙，勸葉修離開。可要是他辦得到，他直接叫葉修回去就行了。葉修身上甚至沒有電話，連ＱＱ都行不通。張佳樂不知道該怎麼辦，除了不停的說抱歉。

 

「對不起，讓你等這麼久。」

 

「對不起，我不該和你見面的。」

 

「對不起，」張佳樂終於說出了那句話來，他一直為瑣碎的事道歉，就是為了延長說出那句話的時限。「──對不起，我喜歡上你。」

 

張佳樂的手撫上葉修的臉，然後，他輕柔的在葉修唇上，印下一個吻。

 

在能被看見時，張佳樂，沒對葉修說出真相，沒對葉修說「我愛你」，沒和葉修牽手，更來不及和葉修接吻。但張佳樂慶幸，幸好，他沒有時間做這些事，不然，他怎麼會捨得放開呢，葉修的手。

 

幸好，他所犯下的錯，還來得及挽回。

 

只要他消失，就好了。由葉修的生命徹底消失。

 

如果他無法拒絕葉修，那就只好，不要給葉修「不讓他拒絕」的機會。他不會再讓葉修找到他，這也是為了葉修好。

 

這麼冷的天，張佳樂待在葉修身邊，卻不能帶給他一絲溫暖。張佳樂的唇離開，然後，他看了葉修最後一眼，再然後，決絕的轉身。

 

回去的路上，張佳樂打開ＱＱ，就像開始時那樣，他在ＱＱ上打下了一句話，然後，他封鎖了君莫笑。

 

「我們分手吧。」

 

──冬天很冷，是因為沒有你在。

 

這是葉修過得最冷的一個冬天。

 

＊＊＊

 

不明不白的「被分手」後，葉修試過很多方法，想聯繫上張佳樂。ＱＱ上找不到，他打電話去找，一支電話不通，換其他人的電話去打。然而，張佳樂並不是失蹤了，他還在霸圖，轉折些，總有方法能聯繫到他。但是，他拒絕再和葉修說任何話。發現是葉修，他立即掛斷電話。發現是葉修，他一次又一次封鎖ＱＱ。葉修有想過，直接找上霸圖，但照這情況推測，大概也只會摸門釘，徒勞無功。

 

葉修不知道自己做錯了甚麼。是因為張佳樂走開時，他把他的冰淇淋吃掉了，他才那麼生氣的嗎？還是一開始，其實他買錯冰淇淋的味道了嗎？至少，張佳樂告訴他一聲就好。否則，他不知要如何去改。

 

像缺了一塊的拼圖，也像穿了個窟窿的門，冬天明明都要過去，葉修卻覺得，冷颼颼的風，沒有止息過。由那個破了的大洞一直不斷吹進來。

 

好冷。

 

想着一個人時，明明冬天吃着冰淇淋，等在街上六、七小時，也感覺不到寒意，那些再沒回覆的訊息，一次又一次的電話切斷，卻讓葉修感覺如墮冰窖。

 

但是明知道封鎖的訊息不會被世上任何人讀到，葉修還是不斷不斷的，把訊息傳送出去。

 

因為張佳樂不在，那些話，他根本沒有想說的對象。

 

那些話，他這輩子，也只想告訴張佳樂一個。

 

＊＊＊

 

然後，那一天來臨了。那天，張佳樂整整消失了一天。到第二天開始，他還是沒有變回來。張佳樂其實覺得好怕，可是，他不能拖累任何人。他在訓練室外徘徊，最後還是決定回房間，至少，他還有榮耀。

 

然後，張佳樂聽見出去倒水的後輩在旁竊竊私語，聽見也是種不幸，但他就是聽見了。「說起來，張佳樂前輩又請假了吧？他身體沒事吧……」後輩們聊着八卦。

 

滴答。

 

「不知道……」

 

滴答。

 

「你聽說了嗎？葉修前輩，好像一直在找張佳樂前輩。」

 

滴答。

 

「聽過。好狠啊，這樣子分開。」

 

滴答。

 

「聽認識的前輩說，葉修前輩好像很沒精神，虧他這樣，還能一直贏比賽。」

 

滴答。

 

「噓，少說點吧，小心張副隊聽到。」

 

滴答。

 

「知道啦。」

 

滴答－－刷──

 

張佳樂覺得，全身的血液，在聽到葉修名字的那個瞬間，好像都要凝固起來了。剛才還是秒計的時間，也突然嘩啦一聲，一下到了頭。

 

張佳樂不想連累葉修，所以，他選擇離開。他選擇不再關注葉修。但或許，由張佳樂等不及那一下鈴響去切斷電話那刻起，他已經把葉修拉進來了──

 

過去，改變不了。時間，亦無法倒退。

 

它只會不停的前進，甚至如果不去留意，嘩啦一下──時間會就這樣，迅雷不及掩耳的，颼一聲的走過去。

 

張佳樂以為，他能挽回。可是，時間，從來不是能挽回的東西──

 

挽留不了－－那些和葉修一起的時間。

 

那些已經給了葉修的時間。

 

還有那份，本來可以很美好的愛情。

 

滴答、滴答……張佳樂轉身，向着機場的方向奔去。

 

＊＊＊

 

張佳樂來到了Ｈ市。他並沒有見葉修的打算，應該說，就是他想，葉修也看不見他。

 

那該死的命運。

 

可是，因為張佳樂實在很擔心葉修，他只是想看看葉修，然後安下心來。

 

他只是想看着葉修好好活着，即使他再不能夠。

 

因為，他竟然把葉修，牽扯進了他該死的命運。

 

隱形人，要潛進興欣再容易不過。張佳樂很快找到了葉修，他在訓練室外抽着煙，一吞一吐，眼神很寂寞。

 

「葉修……」張佳樂上前，輕柔的抱住了他。

 

──葉修，為甚麼你看不見我呢？為甚麼沒有人看得見我呢？我，好冷。

 

──還有，我，好喜歡你。

 

「葉修！辛苦了。」一個鮮活的年輕女聲卻打斷了張佳樂的各種想像，蘇沐橙走過來，向葉修打着招呼，他拍了拍張佳樂碰不到的葉修的肩膀，喚出了張佳樂吶喊得多大聲都沒人聽見的葉修的名字。

 

張佳樂愣了一下，然後轉身，低頭拚命向外面跑去。他不明白－－他怎麼還沒認清自己的身份呢？

 

跌撞的跑着，因為沒看路，張佳樂甚至撞到了一旁的牆上，但他根本管不了那麼多，只是拚命爬起來，繼續往外奔去。

 

他來了，可是，他不想要看見。

 

他不要見到，葉修光明美好的未來－－那沒有他的未來－－這樣，張佳樂才能笑着給出他的祝福。

 

很可笑吧，明明最想葉修幸福的應該是他才對。

 

──「因為未知，才會不安。只要看不見，可能就會不被記住，可能就會不被喜歡。有天叫喚葉修，回過頭來的，想必還會有在葉修身邊挽住他的人。」

 

──「那個時候甚至，觸碰葉修的手，都已經再不能夠。」

 

想法就這樣不斷流連，張佳樂還是哭不出來，因為這一切，實在太可笑了。如果明天，他就這樣死去，大概只會更好笑吧。

 

他已經等不及，醒來，發現一切只是個笑話了。聽說笑得太激動，還會有眼淚。

 

然後他會發現，自己其實還可笑的，生存在這個世界。

 

＊＊＊

 

那邊廂，蘇沐橙正滔滔不絕的拉着葉修在說話，「你知道嗎？莫凡那傢伙又……」

 

「……等一下。」葉修平常都會耐心的聽蘇沐橙的話，可是他卻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。

 

「聲音……是聲音。剛才你有聽到甚麼聲音嗎？」葉修問。

 

蘇沐橙搖搖頭，「有嗎？只有風聲啊。」

 

葉修把煙揑滅，「我等一下再聽你說，我過去那邊一下。」葉修朝牆的轉角走去，剛才好像就是聽到「咯噔」一聲由那裏傳來的。蘇沐橙雖然說她甚麼都聽不到，但葉修只覺得越發心神不寧，這種感覺，他很久以前也有過，大約在十年前，那一天，葉修失去了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。

 

那並不是很常會有的感覺，但對葉修來說，卻如昨天經歷般清晰。葉修已經不想，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了。

 

葉修走到想像中聲音傳來的牆角，然後他看見，地上，有個東西。

 

那一刻，葉修覺得心跳都要停止了，他蹲下來，輕輕的把地上的，剛才還沒有的東西拾起來。葉修甚至覺得，他都快要分不清楚，夢與現實的交界。

 

蘇沐橙走到葉修身後時，只見他呆呆的蹲在地上，手上拿着一個寫有「樂」字的手工製護身符，呆呆的看着。

 

蘇沐橙有些擔心葉修，她知道葉修這段日子並不好過，於是也跟着蹲下來，拍了拍葉修的肩，「怎麼啦？」

 

葉修好像才回過神來，他轉頭，盯住蘇沐橙。「這可能嗎？」葉修喃喃道。

 

「甚麼？」蘇沐橙不解，葉修剛才還好好的，現在，卻一副見了鬼的模樣。

 

「原來，這就是你不安的理由。」葉修的表情很難過，甚至顧不上蘇沐橙的問話了。

 

蘇沐橙知道，這世上，大概只有一個人，能讓葉修露出這樣的表情。「沐橙，」葉修揑緊手上的護符，「我要……」

 

「知道了。」蘇沐橙卻微微一笑，這次換她，打斷了葉修的話，「興欣，就交給我吧。」葉修的那份幸福，已經來遲了十年。可是只要相信，幸福就不會缺席，即使不能被任何人所看見。

 

＊＊＊

 

張佳樂今天還是一樣沒有變回來。不過沒關係，張佳樂想，他還是能打榮耀的，他只有──榮耀了。即使消失了也沒關係，沒關係的──

 

張佳樂不斷告訴自己，然後，他低頭，看着自己空蕩蕩的頸項，即使那個幸運符不知何時消失無蹤了，即使無法再見到葉修，統統沒關係的。

 

必須得沒關係。

 

即使那段開心的日子再回不來。

 

那天，張佳樂做好了那個護符，開開心心的，去見了葉修。他以為這樣，從此以後，他就能和葉修幸福快樂的過下去。

 

為甚麼向愛的人，說一句「我愛你」，就這麼艱難呢？張佳樂不知道，在消失以前，他是否能找到答案──

 

不對，張佳樂糾正自己──只要這個世界沒人愛他，他就已經消失了。

 

這樣想着的時候，睡房的門，卻突然被推開了。張佳樂吃了一驚，動也不敢動，怕碰到東西被來人以為是靈異事件，他還不想失去他的榮耀。然後張佳樂聽見了，他想像過很多次的聲音，就像在腦中直接響起的聲音。

 

「看，他的電腦沒關。」那人如此道。

 

葉修──張佳樂突然覺得鼻一酸，那是葉修的聲音－－竟然是葉修－－葉修為甚麼要來呢？這樣他還得花多少時間，才忘得掉他？──

 

「你知道嗎？你說的話真的讓人很難相信。」然後是韓文清的聲音，「如果不是我認識你十年，我會認為你瘋了。」

 

「你還是拿俱樂部的鑰匙幫我開門了。」葉修道。

 

「不然你賴着不走怎麼辦？」韓文清道。

 

「可是這些假請得莫名其妙，對霸圖影響也不好吧？」

 

「……要興欣的來擔心？」

 

「我還是堅持我的想法。」

 

「好，」韓文清沒好氣道，「『變透明』和『消失不見』吧？」

 

葉修只是笑而不語，張佳樂的身體卻晃了一下。「葉修、葉修……」張佳樂看見，葉修的手中，緊攥着他的那個護符。葉修看不見，葉修聽不到，可是葉修來了。

 

好喜歡。

 

張佳樂好喜歡葉修。

 

他知道他不能給葉修靠近的機會，他也會永遠對這份感情保持歉疚，可是此刻張佳樂腦中就只有這個想法－－他喜歡葉修，不能幸福快樂也沒關係，但至少，不要阻止他繼續喜歡葉修。

 

「可以讓我一個人待會嗎？」然後葉修突然開口了。

 

韓文清點點頭，反正張佳樂房沒放甚麼機密文件。最後，也是用有點擔心的眼神看了看葉修，然後退出了房間。

 

「樂樂、樂樂……」房門一關上，葉修就不停喚着張佳樂的名字，然後在空中亂摸，像溺水的人似的。

 

「葉修……」張佳樂想哭，卻忍不住悲傷的笑了出來，實在是葉修伸手的模樣，拚命得有點可笑，好像失去張佳樂，葉修就會淹死在空氣中的那副模樣－－

 

──喂，你真的相信我在這嗎？

 

──還是即使我不在，你也會不斷的找着我嗎？你會成為我曾經想着不要你成為的那副模樣嗎？－－滿世界的去找我。

 

跳進汪洋大海，游不到獲救處，想收回手，卻已經太晚。

 

然而公主遺落的玻璃鞋，王子撿起來了。

 

張佳樂從褲袋中抽出紙和筆，他想過誰也不會相信，寫字也沒用，但他還是帶在身上了。然後現在，他寫下一句話，把紙拋離身體。

 

「我在。」

 

葉修就這樣看到空中，很突然的，憑空變出了一張紙。即使推斷了真相，即使來到了霸圖，即使親眼目睹了，這種超脫現實的事，還是讓葉修有點吃驚。葉修緩緩伸手，接住了那張看起來是眼花才看到的紙。

 

那張紙，他摸得到。

 

是真的。

 

原來－－都是真的。

 

張佳樂真的消失了。

 

葉修的表情，好像快哭出來了。張佳樂知道，最令葉修難過的，不是看不到他這個事實，而是張佳樂，無法被任何人看見，必須荒涼活着的現實。

 

明明真相這麼光怪陸離，但因為關係到張佳樂，葉修用一秒就相信了。他提着玻璃鞋，飛奔到霸圖。

 

那份不安的解答，張佳樂想，從此以後，他知道會是甚麼了。

 

「你在我面前嗎？」葉修伸出手來，撫摸着面前的空氣。

 

張佳樂先是點了點頭，才慢慢的動起了紙和筆，「和你隔着半個身位。」

 

「嗯，別動。」然後葉修輕輕踏前了半步，他的手握上了張佳樂的手，唇輕柔的覆上了想像中的張佳樂的唇。

 

「笨蛋……」張佳樂看見，葉修的指尖，穿過了他的指尖，那人根本看不見他的點頭，也握不住他的手，然而──

 

──張佳樂在能被看見時，沒對葉修說「我愛你」，沒和葉修牽手，更來不及和葉修接吻。

 

在世人眼中，現在，他仍然沒和葉修接吻過。

 

葉修的呼息，就這樣穿過了他，然後他們的唇舌，交纏在一起了。這個吻，世人看不見，葉修看不見，只有張佳樂看見了。

 

然後一滴水滴滴到地板上。

 

張佳樂想放棄，因為這樣纏着葉修，實在太自私了。可是，他就是這樣的自私。

 

他就是這樣的人。而這樣的他，葉修說了喜歡－－

 

張佳樂不需要神的救贖－－他要的只有眼前的人。

 

「樂樂，你哭了？」葉修放開他，低頭向着地上的水漬。

 

張佳樂手一摸，才發現臉龐早被淚水濕透。

 

葉修伸出手，維持着在旁人看來就是擁着一團空氣的姿勢，「別怕。」葉修柔聲道，「有我在啊。」

 

所以，即使消失，也沒關係的。

 

即使消失無蹤，但只要葉修不放棄愛他，他就不會死去。

 

在那天以前，張佳樂想一直一直的，陪在葉修身邊。

 

只要葉修還需要他，他就能好好的活下去。

 

＊＊＊

 

張佳樂在ＱＱ上通知了大漠孤煙，讓葉修暫住一晚他的房間。葉修躺在張佳樂床上，張佳樂由後抱住他。葉修反覆問着會不會壓到他了，因為要是他變回來，壓到可能真的會很痛，張佳樂不停往葉修身上丟紙，有時說會，有時說不會。張佳樂覺得，那是二十六年來，他過得最幸福的一天。

 

然後半夜，張佳樂醒來了，他就這樣撐着臉，在旁邊看着葉修的睡顏──如果他能變回來，他想告訴葉修那句話──這樣想着時，葉修的眼皮，跳動了兩下。就像感應到張佳樂的祈願，葉修緩緩的，睜開了眼。

 

「樂樂？」葉修眨了眨眼後道。張佳樂起初以為，那只是像方才那樣，是對着空氣的那些呼喚，可是葉修伸出的手，卻準確無誤的，停在了張佳樂臉上。這次，手指沒有穿過去。這次，張佳樂感覺到了──葉修的溫度。

 

葉修把頭前傾。漆黑中，他們的舌頭交纏在一起。葉修翻過身體，壓到張佳樂身上，他們吻了一次又一次。吻到連喘息和說話的空間都沒有。

 

「樂樂……」

 

他喜歡葉修，好喜歡葉修，張佳樂多希望時間能就此停下來，或者，再多一秒都可以。

 

「我愛你。」在喘息之間，張佳樂開口說道，「即使沒有人看到，我也愛着你。」

 

「我……能看到。」葉修再度低頭吻下去。

 

唇舌交纏－－葉修指的能看到的是甚麼，張佳樂已經很清楚了。會有這麼一天，沒有人看得見他，可是只要有人記着他──有人愛他， 他就不會消失，他就能一直一直活下去。

 

＊＊＊

 

那個夜晚，他們結合在了一起。身心也是。

 

然後，時光飛逝，退役的葉修坐在家中花園的搖椅上休息。他轉頭看着旁邊擺的那張一模一樣的搖椅，微微一笑。

 

退役回家，一年後，大宅的傭人發現閒着無事的主人有了新的壞習慣，他喜歡對着空氣自言自語。傭人有次無意聽到葉修的話，那彷彿是，對着虛構戀人的呢喃愛語。

 

不過，雖然沒三次元的戀人，葉修還是有個很親近的男性密友的，他也是榮耀的大神選手，不時會來大宅探望葉修，雖然來的頻率越來越低，上次來，已經是再一年前的事了。

 

「冷嗎？要不進去？」又到了冬天，葉修看着旁邊空無一人的搖椅，輕柔的問。

 

搖椅間隔着一張放飲品食物的小圓桌，那上面放着紙和筆。風吹起了桌上的筆，再落下來時，葉修看見，白紙上，已經多了一行紙。

 

「我又感覺不到，倒是你，要是你病了，我就不跟你一起睡了。」

 

葉修的笑意更深，他站起來，向屋裏走去，「那就回去吧。」

 

然後葉修感覺到唇上，傳來某種輕柔的觸感，只是風吹過罷了，一般人或許會這麼想，葉修卻不這樣認為。

 

「今天只有一個吻嗎？」葉修對着空氣這樣道。

 

然後紙上刷刷多了一行字，「這麼貪心幹嘛？我又不會消失不見。」

 

葉修看着紙，又再笑了笑，然後他抬起了頭。步入冬天的天空，日光變得頗暗淡，雲層後是一縷等待着探出頭來的陽光。有些人抬頭後，會半途而廢，決定不等那道光。有些人卻願意為了那道光，守候一輩子的時間，只因為覺得那道陽光，值得畢生的時間。

 

葉修也，早已經決定好了。

 

而無論做了甚麼決定，雲層上的那個地方，他們終會再度相逢的。這次，是以不會看不見的靈魂之姿。

 

「嗯。」葉修側頭看向了張佳樂，道出了那個要花一輩子證明的回答，「你在的話，我也會一直待在這裏，永不離開。」

 

（全文完）

（ＴＨＥ－ＥＮＤ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