溺水之魚(收錄於:駱駝人與王子的夜晚)是其中一篇我很欣賞的緒川老師的短篇,也看過很多遍。

於是決定以文字記錄下來。

然後我這篇雖然是同人,但基本全是照著漫畫劇情來寫(原創只加了一點點),因為我是喜歡這個故事才寫的,短篇也很難只挪人設。然後這也是我的第一篇同人。


總共有十六章。為方便閱讀我全部貼這裏,所以可能會比較長。

※禁止無授權轉載※

 

溺水之魚

 

01

──情緒蒼白。空氣乏力。但只要漠無表情,就能把傷害減至最低。

──已經厭倦了付出真心,於是把它埋葬在空蕩蕩的水底之中,等待狂流一噬而盡的瞬間來臨。

「滴答、滴答。」伴隨輕軟腳步聲的水滴下濺聲,在初中校園吵雜的午休時段,像被漩渦吸走般,一閃即逝。

「岸,」走廊上抱着大疊練習簿經過的同班女生在擦身而過的一刻,似乎才留到氣息冰冷的岸,「你的數學練習還沒交喔,全班就差你和齊藤了。」一副準備去教師辦公室的樣子。

「我明天親自交過去吧。練習簿放家裏了。」被迫着在陌生班房前停下腳步,雖然在和女生說話,視線卻早游離到喧囂之中。家──不得不提到的用詞,又想起那段激烈的爭吵,和眼前的熱鬧,其實不過異曲同工。

「你啊,經常這樣會被六木老師罵啊。」女生似乎沒有輕易放過他的意思,「剛才午膳怎麼不回去拿?家住很遠嗎?」

水珠由臉頰滑下,岸把頭髮往上一撥,頭髮吸了太多水份就會這樣,抹都抹不乾的濕氣,盤繞不散,卻令岸異常感到安心。「嗯。我去學部活動了。」簡短的回答,岸只想寧靜的享受被水汽包圍的時間,人的聲音,太吵耳。

衝擊耳膜的不願意,除了別人,其實還包含自己的吧。

「啊,岸是游泳部的吧。岸呢,很喜歡游泳嗎?」女生很熱情,但其實不多不少也感受到岸的不情願吧,是不相信他是那麼冷酷的人?可是岸一早把所有感情,埋藏於深水之中。

「一般般吧。」就只是隨便應了這麼一句。

「啊。」話題結束,女生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填補這份沉默,岸也令人意外的沒有主動提出要幫女生拿習題簿到辦公室,這點小事岸其實也不是不願意做,只是不想忍受和到辦公室的路上同時迎來的,與女生的一路閒談。

「那麼我先走了。」女生尷尬的轉過身,加緊了離開的腳步。岸卻莫名的定在了原地。滿是人的走廊,像被沉悶的氣息沾染上,身上的水份在短暫的數分鐘已蒸發得七七八八。岸低下頭,那個女生想必不會再跟他說話吧,雖然他連對方的名字也叫不上來就是。

「小紫──我超喜歡小紫。和我交往吧。」

「咦,上週我才看見你對加奈子這麼說吧。」

「小紫不一樣。小紫是我惟一的,命中注定的對象……」

背後的課室傳來同學的交談聲。岸理了理肩包的帶,總有一天,他也會能說出這麼熱情的話嗎?岸這麼想着──帶有溫度,像要把人融化的滾燙。

拒絕別人,卻渴望被愛──

岸重新抬起頭,這次堅定的邁開步伐,向前走去。放學後游久一點吧,岸想。惟有把感情埋葬水底,以它為糧食,才能繼續向前行走。

***

 

02

岸把泳鏡帶上,放學後的游泳部人還是不少的,畢竟學校天台就有泳池,不好好應用也實在太過浪費。何況木玉初中的游泳部還是小有名氣的。

「等一下,岸!」不遠處的游泳部經紀本來在和其他人交談,但一看到岸正準備落水,立即喚住了他。和正在交談的人最後交代幾句,經紀便信步向他走來。

「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。」經紀很瞭解岸,他一旦下水就會很久才上來。她翻了翻手上的記事板。「校際游泳比賽下個月就會開始預賽,岸真的不要參加這個比賽嗎?」

「嗯。」岸把泳鏡往上翻。

「那麼……嗯……」經紀看着記事板上的數據,「雖然沒有參加大型比賽,但岸練習時的紀錄不是很好嗎?出去比賽絕對能取得好成績的。」

看岸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,經紀加緊勸說,「這個機會可是很難得的喔,如果表現亮眼,甚至有可被星探發掘,培訓成為國家運動員的可能。」

機會難得嗎──這點岸也知道,部裏很多人也是以這個比賽為目標而練習。可是經紀猜錯了,他欲言又止,不是因為還在猶豫,「我又不是游得最快的。」說完不由分說的重新戴上泳鏡,把對話中止。「我要下水了,你退遠一點,不然水花會濺到你。」岸只是在思索,要不要把那句話說出來,如果說了,經紀是不是就不會再來煩他了呢。

「可是,我追求的又不是速度。」

只是想游得更遠,更深,把一切埋進水底之中。

那溫熱的聲音莫名的又回響起來。「真無聊。」岸把速度提得更高,潛得更深,想像置身一片海洋之中。

退到一旁的經紀,看着好像已經化身為魚的朦朧身影,默默歎了口氣。

***

 

03

「岸,走時記得鎖門喔。」岸從水面冒出頭來,泳池只餘下幾名為比賽延長了練習時段的同學,而他們似乎也準備離開了。因為岸經常是游到最後才離開的部員,經紀給了他後備鑰匙方便練習,這點其他部員也清楚。

岸隨便應了聲,游到岸再倒着游回去。夕陽已經斜下一半,岸也爬上岸準備離開。似乎游太久了,四肢有點酸軟乏力。

如果是魚就好了。岸扯過白襯衣穿上,甚至沒有擦乾身體的水滴。魚的話,就不用考慮這些無謂的事,也無須迎岸而上。

「滴答、滴答。」水滴沿太陽穴往下流去。

水珠的話,由遠處看去,搞不好會很像汗滴呢。明明是截然相反的東西。

有溫度的話,只會令人心驚吧。

考慮着有的沒的,已經來到樓梯最下層。再一個轉角,就會踏足新翼的空地。本來以為已屆傍晚的學校已經很難再碰上個人,卻意外地聽到爭執的聲音由樓下傳來。

「為甚麼?明明說過喜歡我的!是你先向我告白的啊,這樣實在太過份了!」

「抱歉,我已經不喜歡你了。」

情侶爭執嗎?可是這聲線意外熟悉呢。岸停下了腳步,把頭探出樓梯窺視,卻只看到樓下男生的後腦勺。真麻煩。岸這麼想着,要離開一定要經過他們身旁,還是繞遠點由另一個出口走吧。可是已經走到這裏了,好懶得走回去──

「為甚麼啊?我做錯甚麼了嗎?」女生哭得梨花帶雨。

面向她的男生退開一步,「你沒有錯。」冷淡卻滾燙的聲線,此刻男生站的角度剛好足以讓岸看見他的側臉,那刻回憶貫通了岸的大腦。

──「小紫是我惟一的,命中注定的對象……」

原來是他。

眼前水汽模糊,髮絲的水滾到了睫毛之上。人類果然不值得相信。這麼想着,岸邁開了步伐。

「我討厭喜歡我的人。」

──我超喜歡小紫。

「這是甚麼爛藉口!別開玩笑了!」女生乾脆的巴掌扇向男生,他倒沒有躲開,似乎也知道責任在自己身上。

令人火大──「你們,」這麼想着的岸,已經來到兩人面前,他皺起了眉,「擋到我的路了。」

「啊,抱歉。」轉過來的男生的臉,左臉頰紅了一半。踏上男生讓開來的路,正要擦身而過時,岸卻聽見了喚住他的聲音。前行兩步,岸慢了半拍才認出聲音來自何處──那個男生。

岸轉回身去,神情不變。

「吶,岸,你討厭我對吧?」一副輕浮的模樣,岸眉間的皺紋增加,無聲的作出應答。

男生不但沒有生氣,反而還輕笑了一聲。真是奇怪的人。岸這麼想着時,男生再度發話。「你知道嗎?你冰冷的目光,真是讓我興奮不已。」

「哈?」這下岸真的語塞了,好不容易才拚拼出一句,「你這人有病?被虐狂嗎?」

男生倒是笑得更開懷了。

「喂,你在閒聊甚麼?我們的事還沒解決。」被撇下的女生氣匆匆的插進對話之中。

「對哩。」一副真的忘了的樣子。

這個世界,還真是甚麼樣的人都存在。岸感歎着再次轉過身,這次徹底把那道溫熱的空氣甩在耳後。

***

 

04

「我回來了──」

玄關前,岸邊把鞋子脫下邊開口道。屋內有吵嚷的聲音,卻沒有回應他的人。

「喀鏘──」這次是投擲物品的聲音。

「光說不做,你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嗎?你說啊!」

「你才是吧!一直竭斯底里的大喊大叫,鄰居聽到多丟臉!我為了家裏辛苦工作一整天,你就是這個態度對待我的嗎?」

「我這個態度又如何?我就是看不慣你的口氣!」

父母的爭吵聲透過未關緊的客廳門縫傳來。沒亮燈的走廊很暗,岸看向漏出光線的客廳,明亮而溫暖的光,卻令人絲毫不想靠近。岸轉回頭看見被微暗的光投射的自身的影,它孤單的等在那裏。岸移動嘴唇,小聲的把話吐出。「回、來、了。」

假裝這是影子給他的回應。

***

 

05

赤裸身體,岸把身體滑進浴缸之內,閉上眼睛享受被冷水包圍的時刻。然而頭一探出,爭吵聲還是會穿透薄弱的牆壁灌入耳膜。來自父母經常爭執的家庭,浴缸是惟一的避難所。只有水底能令人平靜。岸掬起冷水拍打臉頰。如果能讓他上諾亞方舟,想必還是寧肯葬身汪洋。

不過像這種事,岸其實已經習以為常。手撫向胸口,裏面卻有不同往常的沉寂。

那麼的沉不住氣。岸再度把身體沉進浴缸之內。竟然覺得「令人火大」,岸想。明明是應該冷淡對待的陌生人。

不過那個男生──宇佐美幸彥,竟然知道岸的名字。就像岸知道宇佐美一樣──「傳聞的花花公子,愛欺騙女人,卻因為是著名企業家的繼承人,長相優秀,依然不乏送上門的女人」,不算太好的流言──岸想,宇佐美聽到的岸,會不會也是那樣呢。宇佐美他──相信了嗎?

情不自禁撫上左邊臉頰,指尖突然麻起來,「還有呢,」岸還記得,朋友向他描述時,臉上興奮的神色,「聽說他有個習慣,只要對方喜歡上自己,就會把對方拋棄──」

「真的假的?」當時的岸半信半疑。

「絕對是真的啦,鄰班的小橘告訴我的,她……」

真是殘忍的男人。當時的岸托着腮,邊聽邊想。那樣為甚麼要深涉其中呢?明明置之不理就可以,卻在溫度提升後,驟然覺醒。既然知道會這樣,開始時又為甚麼要伸手碰觸?

伸手碰觸嗎──「既然討厭對方,為甚麼還要勉強生活在一起。」那是岸未曾吐出口的真心話。

只能藏於水中的真心話。

意識逐漸消失。對了,要記得帶數學練習──沉澱的身體中,只有這個念頭仍盤繞不散。

***

 

06

放學後的校舍,夕陽神色憂傷。岸手插口袋,由校園離開。今天的風沒有很張狂,還差幾步就能離開校園,岸卻看見一段距離外有人影推撞。

啊?打架?岸模糊的辨認着。怎麼最近老遇到這些麻煩事。正遲疑着要怎麼避開他們平安回去,推撞的身影卻闖入視線之內。

高䠷而俊逸,一下吸引目光的邪魅身影,令人屏住呼吸。啊,是他。是刻意留意才會一直看見嗎?竟然又是他。

幾個身體健壯,身穿西裝的男人拉扯着宇佐美,他似乎在大聲說着甚麼,距離並不足以聽清對方聲音,但看來不是在叫喊。

怎麼辦?岸思考着,多一事不如小一事,這才是他一貫的作風吧。然而視線卻脫離不開。

宇佐美猛烈的掙扎着,強烈的感情展露無遺。可惜力氣最終還是難以一抵三,他被抓着手臂,推往早守在一旁的私家車上。

不要管。可是──明明水滴游離,指尖卻餘溫不散,簡直變得不像自己了──岸大步衝上前,手掌搭上站得最開的西裝男人身上,「喂,你們幹甚麼呢?」聲音大得像把肺活量都耗盡,「綁架嗎?我要報警嘍。」

「這個人的父親命令我們把他帶回家。」西裝男人道,「別人的家事不是你能管的。」

「啊?既然這樣,父親就親自過來啊!」岸越說越激動,「不要以為父母就有資格規定孩子應該做的事。」狠狠的哮出口後,岸才發現──這也是他一直想對父母說的話。因為是孩子,傷害只能默默承受嗎?一樣有很爛的父母──

起初是衝動攔阻,但實在無法把這當別人的事看。岸看準空隙,一把拽起宇佐美的手,把他拉出車廂。

「我們走!」

「等一下。」黑衣男人叫嚷着。

「跑啊!」兩人向前奔去,岸從來不知道自己能那麼熱血沸騰,彷彿前方真的有終點能讓他一衝而去。

岸身上跌落的水珠,就像飄灑的淚滴。原本以為感情宣洩不出,岸忘了,是甚麼時候開始,變得不再一樣。或者只是不想承認,手心的溫度,這麼的溫暖人心,讓水份分崩離析,涼冷不存。

***

 

07

「總之先躲在這裏吧,待會那些人就會離開吧,他們應該不敢進學校的。」此刻兩人身處新翼的游泳部社團活動室。運動過度,兩人正大口喘着氣。

「謝啦。」宇佐美靠着門坐下,岸也坐在他旁邊休息。「最近沒怎麼回家,但想不到我爸竟派人來抓我──」

為甚麼不回去呢?岸並沒有問出來,因為如果可以,他其實也並不想回去。「家」──沒有代替的詞彙,也沒有能取而代之的地方。

沒有亮燈的活動室一片漆黑,惟一的光源是透過門上透明玻璃射進的走廊光線。岸把頭後仰,注視那不甚清晰的光。「你挺厲害的嘛,」話語好像都被染上了幽暗的氣息。「傳言是大少爺原來是真的嗎?」

宇佐美勾起了唇角,「如果我說是呢?」

「嘛,我會覺得很好笑,實在無法想像。」

嗤笑出聲,「真過份。」宇佐美繼續道,「可是很不巧,小生只是個『身份卑微』的人。」

「竟然說『身份卑微』。」

「真的、真的。」像是要扯開話題,宇佐美突然把頭往岸的膝蓋靠去,「啊,累死了,運動不足就是這樣呢。」

後背仰躺,宇佐美半個身體枕在了岸的膝上,「喂,走開啦。」岸擺出不清願的模樣,但其實如果真心驅趕,強硬的站起來並不是不行的。

「岸的身體冰冰涼涼好舒服──」沒有理會岸,宇佐美徑自說道,「我現在全身的神經都在過敏,就讓岸用身體令我鎮靜一下吧。全力奔跑後皮膚感覺酥麻,不知道是觸動了哪根神經──」

好燙,岸能感覺到的,只有溫度的蔓延,這樣下去,只會更熱吧。那份溫熱,包括宇佐美此刻觸上胸口的手指。「岸也是,你心臟跳好快。」

「那是因為很久沒有大聲說話的緣故──」可是,為甚麼?

「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岸那麼大聲。岸呢──總是很冷靜。」

彷彿沒有情緒──岸卻聽出了這樣的意思。

「吶,岸覺得這樣快樂嗎?」宇佐美又道。「有沒有女朋友?」

「我不想戀愛,很麻煩啊。」光很模糊,岸想──如果嘗試愛,是否就能得到愛?可是方才湧上胸口的勇氣好像已然消散。一如往常地,岸再次把真心話收起。反正說出來也沒人能夠理解吧。

「太浪費了,」宇佐美支起身體,換了個手托着腮,半躺着的姿勢,他端詳着岸冷酷的側臉,「岸明明有張這麼漂亮的臉。」

「你不也是嗎?」岸吐出一口氣,「只要對方喜歡上你就『討厭』對方,這樣不是很殘忍嗎?」

「不是這樣的哦。」宇佐美依舊臉上帶笑,「喜歡上對方時,我是真心的哦。只是一想到她喜歡我,就會覺得很失望。」

原來這點也是一樣──無法好好去愛。感覺心臟已緩回正常的速度,岸依然緊盯着那片光,「是嗎?」原來是這樣的呢。

***

 

08

從那天起,和宇佐美接觸的次數就多了起來。

「岸!」頭才剛探進水底,岸就聽見了那像太陽燦爛的聲音。本想裝聽不到不去理會,但聲音擁有者的笑容就是無法抵抗的浮現思緒。

可惡!岸想,待會一定要好好游一場,把那個男人甩掉,但此刻岸還是乖乖的浮出了水面。

「怎麼啦?不是說了部外人禁止進入嗎?你一來女孩子又會吵起來了。」

「嗯──」宇佐美在岸邊蹲下,高舉手上拿冰棒的塑料袋,他手上正拿着另外一根在享用,「我帶了禮物給岸哦,經紀答應只要肯幫忙部活工作,就讓我進來。」

「你是用了美男計吧。而且我正在游泳,不能吃冰棒吧!」

「那我放到活動室裏好了,裏面有冰櫃。」

「我要游泳了。」雖然這麼說,可是真的游起來時,每次把頭伸出水面換氣,都能聽到嘈吵的應援聲。「岸──目標是一六年的奧運會。」

笨蛋,岸想着,吵死了。而且走得這麼近岸邊,會很危險吧。岸邊都是濕滑的水花──

思緒還未結束,宇佐美已一頭裁到地上。「嘩啊──好痛。」他爬起來,額頭卻被撞出一道細小的傷口。

「嘩!」看到宇佐美慘烈的模樣,岸也輕聲叫出來了,「你是笨蛋嗎?」

一臉慌張呢,宇佐美臉上漾起了笑容,「你不用管我的,這種小傷,用口水蘸一下就會沒事。」

「會才怪!你還笑!」岸躍上岸,邊轉頭對部長說,「部長,我休息一下。」

「沒問題。」

然後岸拉起宇佐美的手,不由分說的向活動室走去。

「岸不用這麼緊張啊。」

「傷口要好好處理,留疤了怎麼辦?活動室裏有醫療箱──」

止血、消毒、再貼上藥布。「出了不少血呢,幸好傷口不深。」岸鬆了一口氣,正想把藥箱收好,轉過頭,卻發現宇佐美正緊盯着他。

視線相接後,宇佐美並沒有開口說話,他只是伸出手,觸上岸的下巴。未乾的水珠由岸的臉上滑到宇佐美指尖之上、指縫之間。剛才匆忙的拉着宇佐美到部活動室,岸此刻全身上下還是滴着水,半裸的上身僅有一條毛巾披着,然而濕氣不是簡單地能以一條毛巾去除的。

「幹……幹嗎?」被托着下巴,感覺有點不自在,臉微漲紅,但岸並沒有揮開宇佐美的手。

「沒有。」宇佐美並未把手收回,此刻兩人的距離很接近。異常接近。「我只是在想,岸就像魚一樣呢。你在水中時總是很活潑。我呢,一直很在意岸,以前在走廊上看見你,你的身體總是濕答答的。」

宇佐美總算把手收起,岸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變得更紅了。「不要摸我下巴。」換岸的手碰上下巴,殘餘的溫度,水已經掩飾不了。

太接近了──

「岸的下巴很敏感,好可愛──」宇佐美再度泛起笑容。

「不過我害你受傷了,你父母不會怪罪我吧。」為了掩飾情緒的波動,岸把頭埋進毛巾中擦乾水滴,然後坐到宇佐美旁邊。「因為你是大少爺嘛!」

「這點你不用擔心,沒有人會在意的,因為我是情婦的兒子。」輕鬆的說出口,彷彿那只是「我帶了禮物給岸」那種等級的小事。

不知道說甚麼才對,「這樣啊。」岸側頭觀察宇佐美的表情──所以你才會一直在笑嗎?岸如此想道。

「嗯。我父親是旅館世家,正室不育收養了我。父母不喜歡我,所以我也很少回家──」

「總覺得像肥皂劇的情節。」為免氣氛沉悶下去,岸調侃道。

「對啊,還是二十年前的肥皂劇。」

「不過……」岸斜宇佐美一眼,「你為甚麼要告訴我?」總算問了出來。這麼私人的事──啊,難道這是用「喜歡」、「特別」可以搪塞過去的嗎?岸想。

「因為我覺得岸不會同情我,要幫我保密哦。」

兩個人的秘密。

岸轉開視線──啊,宇佐美又笑了,岸想,然而做不到叫他不要笑,這又是為甚麼呢?「當然。」水還在流動滑落,然而闖進耳的早不止滴答的聲音。靜謐消散,卻無從抵抗,能做的只有緘口不言,等待被擴張的聲音侵蝕殆盡。

***

 

09

「咦,岸,今天不去游泳部的練習嗎?」

放課後的教室空蕩蕩,偌大的課室只有岸一人置身其中。宇佐美正站在課室門口,看來是經過時巧合發現了岸。「下雨只有室內練習,我就沒去了。」

「那岸一個人在這裏做甚麼?」宇佐美向他走去。

「我想說既然沒法游泳,乾脆回家好了。可是雨太大了,只好在這裏躲一下嘍。」

「你真是的,」宇佐美輕笑出聲,「沒有游泳還是濕答答的。」

「囉嗦!」岸感覺得到,臉似乎又開始發燙起來,似乎最近跟宇佐美說話時總是這樣,胸口、指尖、下巴,所有感覺過他溫度的地方,都要變得不正常起來。對呢──連心臟,也一樣──因為被他碰過嘛。

拉開岸前面座位的椅子,宇佐美坐下來,「你在看甚麼?」指的是岸手執的一本雜誌。

「最新的少年Monday。你要看嗎?不過這是向吉田借的。」

「我要、我要。」

翻着雜誌,悠閒午後,窗外的雨聲很好聽,岸不禁心情愉悅的哼起歌來。「岸,你的心情不錯嘛?最近有遇到甚麼好事嗎?」宇佐美一手托着腮,另一手伸前,端起岸的髮尖,「比如說,有了喜歡的人。」

「胡說甚麼?」岸瞪大眼睛,頭向後拉出了距離。「才沒有呢。而且我說過沒興趣談戀愛吧。」

「可是岸最近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了,變柔和了──不止我一個這麼想的喔。」宇佐美落空的手停在半空,彷彿有另一隻無形的手,在和他相握。

「是嗎?」岸盯着眼前的宇佐美,話脫口而出,「最近的確有個關係不錯的人,可能是受了他的影響吧。」

指尖垂落。「是我認識的人嗎?」宇佐美好奇問。

「沒啦!你不認識的。」岸把視線移開,自己也解釋不了為何會那樣回答,「怎麼說呢,他是個吊兒郎當的人。」又變得奇怪起來了,岸想。「不過他並不是我喜歡的人,只是和他一起時會很開心,偶爾會想到關於他的事。」像在說服自己似的,聲線都不禁高昂起來了。

「岸。」宇佐美看着他的樣子很認真。很專注。「你說的那種感情,就是喜歡啊。」卻並不是惟一。

好刺耳,明明都是水滴──岸突然覺得眼視野模糊起來,眼前的宇佐美並沒有笑,岸卻有種看不下去的感覺。還是那麼熾熱啊,岸想。然後避開了視線。滴答。在意識到之前,滴答聲已再度傳來──

啊呀,其實很早以前,已經知道了答案。

岸的手半遮住臉,彷彿能藉此抹去一切表情。「是嗎?這就是喜歡。我喜歡上他了──」水珠沿眼角滑落,和着窗外雨聲,軌跡逐漸加深。「偏偏是他。」低沉得似在歎息的話聲,彷彿不留神就會被雨遮蓋。

「是不能在一起的人嗎?」宇佐美的聲音很溫柔。

「嗯。我的心情無法傳達給他,我們的關係一告白就會結束。因為對方──也是男人。可是……」岸蜷曲起膝蓋,頭靠在上徹底遮住臉龐,「一想到我無法待在他身邊,不知怎的就哭出來了。」

「那麼放棄他吧。選擇其他人不是更好?」

岸微微抬起頭,字句很堅定,「其他人是不行的。非他不可。」雖然岸也不清楚,這份「喜歡」,是甚麼時候開始的。也許是由知道那個人的身世時開始,或者是更早以前執起他的手狂奔的時候,又或是──在走廊上背身聽見溫熱聲線那刻,就一直渴望着,有人能對他說出那樣的話。一直如冰塊的冷,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之中,卻不知不覺被熱原感染,好燙──

「我的話,也不行嗎?」像是附上了易燃物的火種,成燎原之勢只在眨眼之間。岸再度瞪大眼,這次確實的對上了宇佐美的視線。

一看見宇佐美的神情,岸就知道,他不是在開玩笑的。他們又一次地,同步了。

窗外的雨聲彷彿未知者的腳步,叩叩碰碰。有時覺得很舒爽,有時又會很煩躁。想必那也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。

未乾的水珠還在滑落,岸勾起了個有些悲傷的笑容。「沒錯──你也不行。」只是宇佐美不知道吧,岸沒有擋雨的傘。以前一直沒關係的,可是惟獨宇佐美,岸並不想失去他。

所以這樣就好了。這樣就夠了。就讓兩個人的單戀,如同窗外雨聲,延綿堆積下去吧。

***

 

10

──有時覺得時鐘像玩具,可是無論接受與否,它確實地在流動、前進。

「宇佐美,你最近不會是有新目標了吧?看你心情不錯的樣子。」好友搭着宇佐美的肩調侃道。

「啊、我有這麼明顯嗎?」宇佐美並沒有否認。「不過那個人說他有喜歡的人,而且我是『絕對不行』的。」

「你啊,搞上人妻了嗎?」

「才不是呢。」對呢,不知道那個人現在在做甚麼呢?這麼想着,宇佐美繼續踏步前行。

***

※游泳部

岸由水中探出頭來,旁邊幫忙計時的部長在筆記板上草草寫下幾個字,抬起頭時臉龐有些擔憂。「這個紀錄很不錯呢。不過岸最近練得太勤了吧,又沒有比賽,小心疲勞過度喔。」

「我沒關係的。」岸露出勸慰的笑容。「我想潛得更深。」就像以前一樣──深入水底,在另一個世界中,那裏有他真正想說的話。所以不說出來也沒關係──都聽得見。

否則只會覺得胸口翕悶無法消散。但果然還是游太多了──隨便套上外套,岸便攤在活動室的長椅上,手掩着臉稍事休息。

「吱嘎──」有誰推開了活動室的門。「毫無防備的躺在這裏,小心會被偷襲。」仍是那把帶溫度的聲音。感覺有熱力的氣息就在身旁,岸把遮住眼簾的手移開。果然──此刻宇佐美正坐在他身旁空的位置上,不止這樣,他靠近岸的那隻手跨過了他,落到了長椅的另一端──一個未成形的擁抱。「因無法實現的愛戀而身心焦灼的人,可是很誘人的喔。」宇佐美道。

「有這種惡趣味的只有你吧。」岸無語的看着他。

「或許是這樣呢。」宇佐美輕笑了一下,然後俯下身體,「吶,岸,選擇我吧。」緩緩接近,他的唇就要吻上岸的嘴唇。「我──超喜歡岸。」

靠過去的唇卻被柔軟的手掌擋住,「你啊,」岸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,「這種台詞你對多少人說過了?你是沒有喜歡上你的話,誰都行的嗎?」

宇佐美乾脆抓住岸的手,在他反應過來前輕吻上去,「別這麼說嘛,我只喜歡岸。」

收回手,岸別開臉,「甚麼嘛,你跟那個人一點也不像。」

「是嗎?岸喜歡的人是怎樣的?」宇佐美的聲音,像晴好雲層般柔軟。「告訴我吧。」

「他……」岸的目光如沙灘上擱淺的貝殼,被海水掩埋後逐漸飄離。「溫柔……又寂寞。看起來很輕浮,卻是很溫柔的人。他自己明明也忍受着巨大的孤獨,卻沒有對我吝嗇他的笑容。會細緻的注意到我的每個細節。」岸伸出一隻手,抓住天空的姿勢,彷彿這樣就能伸到那個人存在的地方去。「而且他不會把溫柔強加於我,他若無其事的樣子,我──很喜歡。只是默默看着他,胸口就會悸動起來,心也變得溫暖。」說完岸收起手,坐直身體,宣告話語終結。

「確實不像呢,」身後傳來宇佐美的說話聲。「我無論如何都成不了那樣的人──」

岸微微把頭低下,所看不見的是,他的臉上,又再度出現那個荒涼的笑容。「不過──」話嘎然而止,岸只感覺外套被輕柔的拖下身體,半裸的他被宇佐美由後抱住,「我可以撫慰岸的身體。」宇佐美把頭靠在了岸的肩膀上,在岸來得及說任何話前,率先感覺到的,是由褲管伸入的,屬於宇佐美的手。只用手肘並不足以抵住宇佐美的進攻,「笨……你是笨蛋嗎?」明明可以反抗得更激烈。

「沒有女朋友,你肯定累積了不少吧。這方面的事我很擅長喔。」感覺敏感的部位被指尖纏繞其上,積蓄的力氣終於瞬間缺失。岸虛弱的彎下半身,「岸自慰的時候會想着那個人嗎?」

未乾的水令身體變得更為濕潤。「我才不會做……那種事。」

「話是這麼說,」宇佐美以舌尖舔着岸後頸上的水滴,「可是我知道岸很有感覺喔。岸的這裏很敏感。」

那個位置被溫熱的指尖摩擦着,探究着。不……妙……岸這麼想着。

「你就把我想像成那個人,發洩出來吧。」已經有濕潤的液體分泌出來,似乎快要勃起了。不……行……最不行的,是那個人就近在咫尺這件事。「宇……」岸知道這樣下去,肯定會被發現的──「收手──宇佐美!」岸用力把手肘頂向想像中,宇佐美臉孔的位置。

「痛!」額頭上紅起了一片。

「不想那張臉再受傷,就不要再毛手毛腳!」

「切!」宇佐美咕噥道,「明明很有感覺的。」

「吱嘎──」岸正想說點甚麼,活動室的門被誰打開了,進來的人熱絡的向宇佐美打着招呼,「哎啊,你今天也來了啊,宇佐美。」

「是啊。」

「乾脆加入我們游泳部吧。」

「咦──」

岸吐一口氣重新躺下,然而剛被觸摸的那個部位,似乎加入到被感染到的行列。好熱──心跳好像又變得不正常起來,岸臉頰微紅,他想起剛剛的宇佐美,觸手可及的宇佐美。

──「你就把我想像成那個人,發洩出來吧。」

不……「喵──」手機的短訊接收聲及時打斷了思緒,岸想也沒想便執起了手機,真是的,幸好及時收到的這則短訊,否則──又會陷得更深。

卻在閱讀了屏幕上的字後,久久無法作出任何反應。高舉的手酸軟起來。卻顧不上了那股疼痛。

「發件人:母親」

「內容:今天有話要跟你談談,放學後早點回家。」

透不過氣的瞬間,岸才發現他差點忘了,現實世界,永遠不如身處水底那樣悏意。

***

 

11

「隼人,我們決定離婚了。」面前是喚着岸名字的雙親,說着的是岸期望一早聽見,卻又希望未曾聽見的話。

「是嗎?你們也忍得夠久的呢。」岸沒有直視他們,只是耷着肩膀這麼回應。

「要跟誰可以由隼人決定。」

「我跟誰都無所謂,你們決定就好。」

「隼人,」說話的母親也同樣地,沒有直視向他。「你會變得像現在這樣隱藏內心想法,歸根結底都是我們的錯。以前我們以為,為了你着想,至少該給你個健全的家。但現在看來,要是當初能早點做個了斷就好了。對不起──隼人。」

是嗎?像這樣的,就是所謂的家。「別在意,我無所謂的。」能吐出來的,也只有這樣的話。

啊──好想游泳。

岸把頭埋得更低、更低。

***

 

12

──一直認為,人是因為對自己的感情變得遲鈍,才得以生存至今。

「岸,差不多快放暑假了,你有甚麼打算?」宇佐美溫熱的手掌向他伸來,總是觸不到,如今變得更為焦躁──岸一把拍開宇佐美的手,「別碰我,你少管我的事了!」

氣息變得更涼冷。

──「你會變得像現在這樣隱藏內心想法,歸根結底都是我們的錯。」

既然如此,那麼這份不能收起來,也不能說出來的感情──究竟算甚麼?這份煎熬的思念,又算甚麼──

***

※游泳部

略為粗暴的對待了宇佐美,本也不期望能達到疏遠的效果,可是若無其事──還真是強啊。

「岸,你還沒游夠嗎?大家都回去了喔。」探出頭時又聽見宇佐美的話聲。

岸潛入水底──宇佐美是真的很喜歡他吧,岸想。惟有一個方法能讓他遠離自己。失去宇佐美的自己。岸突然覺得透不過氣來,不行──

才不是不行──他要忘掉這一切,對了,只要潛入更深的水底,一定可以的,一定可以忘記這份心情,未曾說出口,也不會說出來。然而潛越深,胸口越苦悶難受,好痛苦──岸想着。不想失去那個人,惟有他──知覺逐漸失去,最後傳入耳內的,是足以憾動世界的吶喊。

「岸!」

對了,原來這份感情,就是喜歡。

喜歡你,是我惟一不想隱藏的真心話──

***

 

13

「岸!回答我啊!岸!」

「呼噗!」岸吐出一大口水,「咳咳咳!」

「你!好歹也要知道自己的極限啊。」反應以前已被眼前溫暖的懷抱緊緊擁住,岸的瞳仁逐漸聚焦。宇佐美還真是一如既往,岸想,而他由一開始──就被燙到了。

「宇佐美……」

宇佐美放開岸,額頭抵上他的額頭,「別讓我擔心啊,你這笨蛋。」似乎緊張得都要哭出來了。

「宇佐美……」他不是魚,所以他浮上了岸。岸抓住那個人的臉,就像抓住汪洋中的一根浮木。宇佐美對他來說,就是那樣的存在。

淚水奪眶而出。「……宇佐美。」貼近的臉龐,終於相連在一起,在無數次掙扎以後。已經一觸即發得無可收拾。

黃昏的部活動室很安靜,除了交纏中的兩人的喘息呻吟,連岸都為自己而驚訝,原來他渴望了這個懷抱這麼久、這麼久。

宇佐美的舌尖滑過他的肌膚。兩人如此密不可分,彷彿肉體的交纏就是永恆。岸卻知道,融合、分散,如同水滴的落程,擁有宇佐美,就代表失去了他。這就是他們的永恆。

那個夜晚,岸沒有回家。

***

 

14

「宇佐美……」

「別跟我說話。」這是那個清晨,宇佐美拉開部活動室前,他們惟一進行過的對話。那時的岸落寞的坐在晨光之中。那也是岸最後一次見到宇佐美。

「宇佐美最近都沒來學校呢。」

「壞事幹太多被幹掉了吧。」

「嘻嘻。」

像這樣的課間閒談比比皆是,岸每每只是手托着腮,事不關己似的注視窗外。下雨就好了。看着陰沉的天空,岸如此想道。自宇佐美離開後,岸每天都如此祈求着。只要有雨,不用潛得很深──整個世界都是水底,連天空也是。那將會是岸惟一的救贖。

***

「保重了,爸爸。」父親離開家前的身影停滯於記憶之中。要潛得更深──岸如此想道。只是胸口驅散不盡的思念,又該如何是好。岸已經能很流暢的想像宇佐美的臉了,也是因為,他不會再出現在眼前了。岸由池中探出頭來,這天也沒有下雨──這天也是嗎?這天也即使掉進池裏,也不再會有來救他的人。

低下頭,連喚出那個名字的力氣,似乎亦不再擁有。

***

※游泳部。

「禁止進入:室內游泳池的夏日使用期已屆。」

岸坐在泳池旁的長椅上,禁止進入的地方,不過鑰匙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的呢。可是岸卻沒有跳下泳池的衝動,因為潛再深,還是洗刷不去啊──

「喂──岸。」隨風而至的聲音,好像幻聽一樣,於是岸還是坐着不動,直至足夠水滴由髮尖滴落地面的時間過去,岸才意識到些甚麼,他緩緩的、緩緩的轉頭看向背後的鐵絲網。

果然,宇佐美就站在那裏看着他。

沒有游泳的心情,卻來了這個地方。也許他其實一直在等宇佐美吧,岸想,等到希望散盡,他才出現眼前──

「……你來做甚麼?」停頓過後,岸冷冷發話,眉間的深刻痕跡,讓宇佐美想起了初次相見時那天──

──「你們,擋到我的路了。」

──「被虐狂嗎?」

岸說話總是口是心非,宇佐美想,可卻是岸,教了他如何把真心話說出來。

「給釣到的魚,餵食。」宇佐美凝視着岸,攀上鐵絲網的手讓人想起收緊的魚網。「讓我抱你。」

「真差勁,誰要讓你抱──」

「那我主動過來好了。你不要動喔。」

繞過鐵絲網很快就能進到泳池,岸有些慌張的站起來,「別過來。」但並不足以制止宇佐美迅速的行動,他已經穿過了沒有上鎖的門。

糟糕!岸這麼想着,眼前能躲避的地方怎麼看都只有一處,岸匆忙把鞋脫下,一下躍進泳池之內。濺起的水花飛彈到剛好走到旁邊的宇佐美身上,但宇佐美一臉的不在乎,還像岸一樣把鞋脫掉了。意識到宇佐美的意圖,「都說別過來了。」岸叱喝着他的離開。但宇佐美連遲疑也沒有就跳下了池。

「揍你哦。」岸掙扎着想游向前、游向遠方,左手卻在即將形成弧度之際,被一股溫熱包圍。是宇佐美的手,在這很冷的水之中。

岸只能轉過身去。沒有跟宇佐美說過,但其實岸很喜歡他的聲音,因為那就像宇佐美本人一樣,溫暖、柔和。此刻那暖意包圍着岸,密軏難分。

「至今為止,我一直很焦躁。在抱岸的時候,還是我第一次打從心底渴求一個人。當時我不知道怎麼把心情表達出來,我退縮了。

「沒有人理解我,生為情婦的孩子,被父母討厭的人,我很殘忍,可以若無其事傷害他人,討厭的事也只是一味逃避,我不值得他人的愛,連我都討厭自己。不過岸的眼睛、聲音、甚至指尖的力度,一直在我腦中徘徊不散──」

因為喜歡,所以想把真心話說出來,多虧了岸──「即使是這樣的我,岸也依然喜歡嗎?」

所以,不要甩開他的手,宇佐美想,也讓他聽岸的真心話──

「那種事情,我早就知道了。」紅暈染上臉頰,岸微低下頭,這是他惟一作出的動作。

「那就說出來吧,岸想我以怎樣的方式愛你。在岸的心中我是怎樣愛着你的?我會成為岸心中理想的我。如果是岸注視着的我,或者我就能不多不少的喜歡上了。」

「所以跟我說吧,我的岸──」

***

 

15

岸坐在泳池邊,面對着尚有半個身體浸在泳池中的宇佐美。熾熱、冰冷──緊緊交纏。

「我想像中的宇佐美,」岸的聲調像在哼歌,一如那個好心情的陰雨午後,可是現的他不需要雨了,他已經等來了屬於他的那場雨。「他會將手纏上我的腰,」腰際熱起來,「撥起散亂在我眼前的頭髮,」視野開明起來,「並順勢落下一吻。」唇舌分開,「他會吻遍我的全身。」赤裸的躺在岸邊,宇佐美收回舌尖,「然後呢?」他問。「你不快點說出來,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喔。」

淚由岸的眼角滑落,臉漲得通紅,手撫上胸口的位置,岸開口道,「那麼就隨宇佐美喜歡吧,只要是你。不管你對我做甚麼我都會覺得高興。」

「甚麼嘛,原來我白忍耐了。」

也只有那個人,能把岸的冰冷,變成滾燙。

舌再度深入唇間,同時深入的還有另一股力度,把他們緊緊連繫在一起。

那深入身體的暖意,令岸全身顫抖。

「岸你果然就像魚一樣。」岸聽見宇佐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
嗯,岸想,魚是離不開水的,所以他也離不開他賴以生存的溫暖。

這次可以好好地,把一切秘密藏於耳窩。

***

 

16

夏天結束了。宇佐美順利考上了縣內第一的高中,為了繼承父業,得到父母認可而努力着。沒有回學校的那段時間,也不過是為升學而辛勤修業,並不是特地對岸避而不見。至於岸,他──

「歡迎光臨。請問要點甚麼。」岸穿着侍應的制服,對面的卻是嬉皮笑臉的宇佐美。

「一份岸隼人──用碗裝好。」

「很冷耶。由你說出來更加冷。」

「是嗎?岸是想到哪裏去了。好色──」

為了扶持家計,岸退出了社團,開始打工。和父親會偶爾見面,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,也沒有想像的壞。改變的事不計其數,可是──

「你啊,」岸沒好氣的看向宇佐美,「還真是完全沒變。」

「也不知是哪裏的誰說喜歡的就是原來的我。」

「我沒說過吧!」岸的臉微微漲紅。

「你又來了呢。岸的身體可是要誠實多了。」宇佐美微微一笑,以溫熱的手,碰了碰岸帶着同等熱力的手。

餐廳人聲吵雜,可是岸不再覺得雜亂、難受。他不再經常游泳,因為──

岸以餐廳的托盤擋住兩人相接的臉,幾近接吻的距離,「那麼你要趕快問問我的身體嘍。」

──因為想要說的話只要在你執起我的手時,告訴你便已足夠。

 

~End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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